春日宴.（十八）
张妼晗一身白衣在柳树下起舞，若不是夜深人静，真就如芙蕖池中那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一般。
歌声和舞蹈在两人过来时戛然而止，也正巧让他们欣赏到了张妼晗婉转悦耳的歌声和曼妙婀娜的舞姿。
“见过官家。”张妼晗盈盈拜倒，一截白皙如玉的天鹅颈映入眼帘。
看着穿着一身白的赵祯不禁皱了皱眉，腹诽心谤起来。
“你在思念情郎吗？”赵祯并没有及时没开口让她起来，倒是旁边的赵琬琰好奇问道。
张妼晗微微一怔，这才发现赵祯牵着的小姑娘。
“是。”张妼晗直起身子，在她望向赵祯的眸子里含着对他的深情与怨怼。
“教坊是只教你舞蹈，不约束你的行为，规范你的礼教吗？”赵琬琰又问她。
“婆婆并不知道我来这里，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。”
“那便是渎职了。”
“没有，我……”
赵琬琰直接打断了她，“这里是后宫，不是教坊。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可深夜独自一人出来，若是遇到了歹徒该如何。就算这里不是侍卫的必经之路，且此时时辰已晚，连内侍都不会来，那你来这里唱歌跳舞又是为何？可是要勾引官家前来？”
“我没有！我只是一时伤心难过才来了这里。”
“谁都知道官家除了见外臣外均在坤宁殿中陪着皇后娘娘，而这芙蕖池离坤宁殿并不远，你说你不是为了官家而来，谁信呢？别再这里此地无银三百两了，如此良辰美景，又正逢娘娘有孕无法侍寝，可不就是勾引官家，飞上枝头的最佳时候。”赵琬琰直截了当的戳穿她，满脸的不屑和鄙夷。
“你！”张妼晗怒上心头，大声反驳道：“官家还没说我什么，怎就你在这里一派胡言，毁我清誉！”
“清誉？”赵琬琰挑了挑眉，眼里含着戏谑之意。过了一会儿，笑着说了句，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。”
“你！你也只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小宫女罢了，又不是真的公主，谁给你的权力在官家面前胡言乱语，大放厥词！”
赵琬琰虽然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的身份，可自从被带回福宁殿，和赵祯和曹丹姝接触后，他们对她的态度就与亲女无异。而宫里的人们也是怪会见风使舵，看到他们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，对她也如天家公主般，她也就渐渐忘了这里的帝后并非她的亲生父母，她也只不过是个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的小宫女。
小姑娘的气势瞬间被打压，整个人宛如霜打的茄子，微抿着小嘴儿，眼眶里蓄满了泪水，却倔强的不肯掉下来。
本只是看她们说话，并不打算吭声的赵祯听到张妼晗的话瞬间眉头紧锁，嘴唇紧抿，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光。而当他看到自己含在嘴里怕化了，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小姑娘委屈可怜的模样后，更是怒不可遏。
“是朕给她的权力，你可不服？”
“我…我没有……”张妼晗被吓得瞬间红了眼睛，水润的眼眸不由得盈盈流动，眼泪像断了线地珠子一般，簌簌落下来，真真是梨花带雨，我见犹怜。
赵祯嫌恶地皱起了眉，继续说道：“你只不过是个舞女，怎可在朕面前自称我？进教坊前父母没有教过你规矩吗？就算你父母没有教过，教习呢？是死的吗？这里是皇宫，不是什么勾栏瓦舍任你胡作非为！明知皇后有孕需要静养，你还在这里唱歌跳舞，当宫里的规矩是摆设，还是当朕的话是耳旁风？”
“我没有要扰她休息，更没有要来勾引你！我只是因为婆婆要把我嫁给别人，烦闷难过才跑来这里的。”
“看来真应该让教习好好教教你规矩了。朕是皇帝，而你口中的她是朕的妻子，大宋的皇后，你方才的言语实乃大不恭，按律当诛！”赵祯大声呵斥道。
“我…小的没有，小的只是一时情急才……才会言语不当。若是没有规矩，那她岂不是更没有规矩？官家还未言语，她就在那里污蔑小的，根本就没把官家放在眼里。”
“那是朕给的。在这宫里，朕就是规矩。”随后又将之前看到她第一眼心里的不满说了出来，“一身白，你是要给谁守孝？在宫里敢这样穿，你这是要诅咒谁？简直是没个忌讳！”赵祯不愿再多看她一眼，对着张妼晗冷冷道：“就在这里跪着吧，什么时候天亮了，什么时候回去。”说完又对身后的镣子吩咐道：“掌嘴二十，杖责三十，好好看着。”
“是。”
赵祯不再看她，抱着赵琬琰回了坤宁殿。
“小倾城，还难过呢？”赵祯轻抚赵琬琰的后背。
“没有。她说的也是实话。”声音闷闷的，带着些哽咽。
“我的倾城宝贝，别难过了好不好？要我看，那就是废话，倾城连听都不用听。”
赵琬琰听着他的话，瞬间泪如雨下。
“不哭不哭，倾城不哭。”赵祯拿出帕子轻柔地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水，赵琬琰这一哭快把他心疼死了，恨不得把方才那人千刀万剐。
“我…我没哭…只是迎风泪……”赵琬琰吸了吸鼻子，抽抽噎噎道。
“好好好，咱们倾城小宝贝没有哭，只是风吹了眼睛。”芙蕖池旁虽然有风，但风也不至于大到能眯住人眼睛。但赵祯才不管，只要小丫头高兴，指鹿为马这种事他也照样做。
“她…她说的没错……我…我确实只是个小宫女……”说着哭得更厉害了。
想她堂堂大宋朝汉国昭华长公主到了别的地方却只能任人欺负，她好想爹娘，好想哥哥姐姐啊！
“倾城是爹爹的宝贝，怎么能说只是个小宫女呢？”赵祯温柔的哄着她，“倾城是爹爹和娘娘最疼爱的宝贝，是我们的掌上明珠。我们疼你还来不及，怎会觉得你只是个伺候人的小宫女？”他拿着帕子帮小姑娘擤了擤鼻子，说出来的话全是肺腑之言，“虽说南柯是从宫外进来的，但你是爹爹的倾城。也不知道为什么，从见到你的第一眼爹爹就很喜欢你，想疼你宠你爱护你一辈子，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，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，尽数送给你，只要倾城喜欢。不只是爹爹，你娘娘也是这样想的。就像爹爹对你娘娘说的那样，也许倾城上辈子真是我们的女儿，这辈子虽不是了，但仍有缘再见，所以爹爹从未把倾城当做宫女看待。就算是宫女，那也是南柯，而不是爹爹的倾城，爹爹的琬琰。不过说来，也许真的是缘分，你也姓赵，虽不是皇室的赵，但也与我同姓，五百年前咱们俩说不定还真是一家，所以算来，倾城就是爹爹的女儿。”
赵琬琰早慧，赵祯并没有把她当做普通小孩子看待，觉得她还小什么都不懂。他知道他说的话她都能明白，所以从开始对她，赵祯都是有什么说什么，摆事实讲道理，从不糊弄哄骗，一笔带过。
赵琬琰不再哭了，吸了吸鼻子，囔囔道：“真的吗？”
“爹爹从不说假话。”赵祯笑着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，随后亲了亲她的眉心。
小丫头破涕为笑，环住赵祯的脖子，软软道：“官家真好，谢谢官家。”
“叫爹爹。”
“爹爹！”清脆娇软的小嗓音让赵祯心情舒畅，嘴角的弧度越发上翘。
“真乖！”赵祯亲了亲小丫头软软的小脸，心中尽是满足。“明天给你放假一天，我去和晏先生说。”
赵琬琰眨巴眨巴眼睛，澄澈无尘的眼底有着欣喜的光彩，长睫颤动恍若蝶翼飞舞。小姑娘也学着他刚才的模样，亲了亲赵祯的脸颊，“倾城最最喜欢爹爹了！”
“爹爹也最最喜欢倾城。”赵祯将赵琬琰散在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，逗她道：“倾城最喜欢爹爹，那娘娘呢？”
“倾城也很爱很爱娘娘，爹爹和娘娘都是倾城最喜欢最爱的人，没有之一。”
“等你以后嫁了人就不这样说了。”赵祯刮了一下她的鼻梁。
“不论嫁不嫁人都一样！”毕竟在那个世界的赵琬琰昏迷前已经二十一岁了都未曾情窦初开过，所以对于这一点，她还是很能打包票的。
微风轻拂，荷香四溢，脉脉温情萦绕在这一大一小之中。
第二天曹丹姝醒来知道此事后，只让兰馥给贾玉兰传了句话。
“若不能担教习之责，自有他人来顶替，‘宫规’二字可不是摆设。”
花开两朵，各表一枝，张妼晗一事暂且不提。
曹丹姝是坤宁殿的主人，自然知道赵祯下厨一事。当时她并没有多在意，也没当回事，哪想到有孕后变得越发娇蛮任性，这小事也成了大事，曹丹姝反而在意了起来，吃起了小孩子的醋。
赵祯是个疼妻子的，更遑论是有孕时候的妻子，自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。
他刚应下，兰馥端着鸡丝馄饨进来，曹夫人亲自将碗端到曹丹姝面前。瓷白的碗，有清汤、高汤、鸡丝、麻汁、三鲜馄饨等，汤清味醇，馅满鲜嫩，皮薄滑润。旁边还放着与鸡丝馄饨相配的油酥烧饼。
鸡丝馄饨看起来清清淡淡的，让曹丹姝不由得食指大动。
赵祯吃惊的看着曹丹姝将一海碗馄饨吃完，汤一点都不省，饼也吃下了一个半。他知道他家瑷瑷最近胃口特别好，很能吃，但没想到这么能吃。
赵祯看着曹丹姝依旧平坦的小腹一阵不解，一个时辰以前她喝了一大碗粥下去，虽然是流食消耗快，可是坐在家里没动没干嘛，先吃的东西都藏哪去了？
赵祯甚是好奇。
“六哥，我好多了，你有事就快去忙吧！有我娘在，你放心。”
赵祯点了点，看着她确实无事了，也不想再打扰母女俩聊天，起身离开。
待赵祯离开，曹夫人瞪了她一眼。
“平常人家的男子还不会去下厨，更何况是官家！官家是咱们大宋的皇帝，你怎能这样使唤官家，简直是胡闹！我以前怎嘛教你的，你都忘了吗？”曹夫人责怪道。
“可是爹爹在家中就是这样啊。”
“你爹是你爹，跟官家怎么相提并论！”
“为何不能？娘不也说了，‘男人们也要吃饭，怎么就不能下厨？酒楼里的厨子可都是男的，还没见过有女的呢！’您不会忘了吧？”
“……”
一片静默，曹夫人看着她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过了会儿她才开口道，“总而言之，这活儿不是官家能干的，你别仗着怀孕和官家的疼爱就大鹏一日同风起，扶摇直上九万里了！莫要因为官家惯着你，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，人贵在自知。”
曹丹姝怕自家娘又唠叨起来，搞得自己脑仁疼，连忙撒娇认错，转移话题。
“娘，您还没吃呢，我让冉竹给您准备些。”
身旁的冉竹说道，“姑娘放心，官家临走前已经吩咐了我们，让我们为夫人准备膳食。东西都备好了，怕姑娘闻着不舒服，官家让我们安排在偏殿。”
曹丹姝点点头。
“娘，您快带着倾城和冉竹去偏殿吃些东西吧！这里有兰馥，放心吧！”
“好。”
临近黄昏时，曹夫人才离开。离开前又好好嘱托了兰馥和冉竹，告诉了她们一些注意事项，还留下一本册子，上面写着怀孕期间的禁忌，让曹丹姝有空时看下。
晚上赵祯回来后换了一身衣服便去了小厨房。
曹丹姝跟着他过来。
“油烟味大，别呛着你了，快回去。”
她摇了摇头，“难受了我就回去。”
赵祯点点头开始给她做阳春面。
他在前面擀着面条，她走到他身后，双手从背后环抱着他的腰，身子骨以最为舒服的方式紧贴着他的背，那对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紧紧闭着，漂亮的脸蛋上渐渐浮现了舒适，安逸，宁静而幸福的色彩。
“六哥，谢谢你。”
“谢我什么？”
“谢你愿意这么惯着我啊！今天娘还说我了呢。”
“说你什么？”
“说我不要恃宠而骄，适可而止。”
“噗嗤。”他忍俊不禁，侧过身点了点她的鼻子，“自己的娘子我不惯着谁惯着？并且你一向都是有分寸的，恃宠而骄离你也太远了。我倒是希望你可以恃宠而娇呢！”
被他碰过的鼻子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痕迹，看的赵祯笑的更开心了。
曹丹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，看到了面粉，又是气又是好笑，手上也沾了些面粉抹到他的脸上。
玩了一会儿，赵祯怕她动了胎气，停下了玩闹。
让人端了一盆清水来，赵祯双手抱着她的手放进盆里，为他清洗。
洗干净了手，又拿帕子先给她擦净了脸，又为自己清理了一下。
“我不想给六哥添麻烦。六哥平时面对那些官员已经很累了，我不想六哥因为我再被他们烦。”
赵祯低头亲了亲她的唇，“我懂。”
又待了一会儿，因为油烟味太重，让曹丹姝又开始不舒服了，这次她没在拒绝赵祯让她回去的话，乖巧的回到内殿。
不一会儿赵祯就带着做好的阳春面回来了。
“果然如倾城所言，很好吃！”筷子夹起一口放在嘴里，尝了尝，笑眯眯道。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赵祯松了口气，温柔笑道。
曹丹姝端起碗大快朵颐，不一会儿功夫就吃完了。
等到放下碗她才想起一件事，“六哥，你吃了吗？”
他凑上前吻上她的唇，在她的唇上辗转反侧，直到她快呼吸不上来时才放开她。
赵祯舔了舔嘴唇，声音低哑道，“味道确实不错，看来我还是很有做饭天赋的。”
一股难以言语的燥热感从心头蔓延至全身，一颗芳心，杂乱无章的剧烈跳动着，原本如白玉般的脸蛋，此时却是淡红若桃花色。
他抱着她，在她耳边轻轻说道，“瑷瑷，医官说三个月后就可以了，并且他说你现在身体健康，孩子也很好，只要小心些就行。所以，瑷瑷，可以吗？”
她娇羞的埋在他怀里，微微点头。
“我会小心些的。”
“我信你。”声音宛若蚊蝇。
他抱起她走进寝殿，将她轻轻放在床上。
随风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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